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都市耕種,是否足以解決香港及新加坡的食物浪費問題?

CNA的DERRICK A PAULO, RUTH SMALLEY 和CHRISTY YIP呈獻, 2021年4月26日

在香港和新加坡這類型已發展的城市,消費者與食物供應鏈之間的斷層,是都市食物浪費問題的主要成因之一。若我們將耕種帶到石屎森林,會否成為解決這問題的良藥?都市耕種,是否足以改變都市人的浪費思維?

位於新加坡萊佛士城購物中心天台的都市農莊

香港及新加坡:作為一位城市農夫,Andrew Tsui 十分珍視他與食物的關係。但在他長大的香港和新加坡兩地,許多人對食物的態度卻令人擔憂。

對這位43歲的城市農夫而言,城市中泛濫的「即食麵式生活方式」,正是問題根源。

「今天我們想要什麼,只需拿起智能手機或走到街上便能夠立即解決——我們總有一間便利店在附近。」他說。「在大家眼中,食物只是貨架上的死物。」

「當我們將食物視為商品,便是關係破碎的開始。」這種「消費式思維」,正正是香港每日有超過3,600噸——相等於250輛雙層巴士重量的食物,被丟到堆填區的原因之一。

在香港和新加坡這一類型的城市,超過一半的食物垃圾,是在零售和消費過程中產生。

香港市民製造的食物垃圾數量,乃所有都市固體廢物類別之冠。

試過將食到一半的食物丟到垃圾筒?或忘記囤積在雪櫃中的蔬菜,直到它們變壞又再買新的回家?來自新加坡、24歲的Amanda Woon,記得一次她與男朋友在超市購物:「我拿了個蘋果,但不小心跌了落地上......然後他的態度是:『這已碰壞了,別買。』」

改變思維、重建都市人和食物之間的聯繫,是 Andrew 這一類的有心人一直以來的奮鬥目標。他的方法,則是將食物生產過程重新帶回到城市當中。

都市耕種運動不只是一時風尚,亦觸及一連串食物浪費的核心問題。CNA Insider為你剖析這現象背後的故事。

立即觀看:都市耕種能否重建我們與食物的關係?

一切從改變態度開始

糧食供應鏈中的每個程序,均有可能出現食材損耗。但在工業化國家,造成餐桌上浪費的成因,更多是源於人們的態度本身。

聯合國糧食及農業組織的一個報告指出:「在發達國家,造成消費層面的食物浪費的最重要原因之一,或許是人們能夠承受食物浪費的經濟後果。」

新躍社科大學高級講師及心理學家Tania Nagpaul警告,另一個潛在危機,將會是孩子在成長過程中形成對食物浪費問題的「冷感」。

「世代失憶 (generational amnesia)是近年學界經常討論的問題——年輕一代對出生前20年的生活方式,完全沒有認知。」

新躍社科大學納丹人力發展學院講師Tania Nagpaul

在食物浪費議題,經濟能力並不是唯一的原因。當食物隨手可得,人們便不會深究太多它們從何而來——不但是蔬菜,動物亦如是。Nagpaul說道:「如果年輕一代腦海中對食物的印象,等同超市所呈現的食物形象,我不會感到絲毫驚訝——當你不曾見過活生生的雞隻,雞便成為超市中雞肉的模樣。」

簡單而言,食物生產過程中所需的勞力和資源,已經成為超出一般人認知和想像的事情——例如種植薯仔所需要的時間(長達120天),及灌溉一公斤蘋果所需要的用水量(822公升)。

但有沒有方法,可以令人們重新認識這些概念?例如,改變大家對一個瘀黑蘋果的看法? 對 Michelle Hong而言,這並不是天方夜譚。

你怎麼看這蘋果?

「我認為方法是將農場帶來城市當中,而不是將人們帶到偏遠的農場。」香港社企雲耕一族(Rooftop Republic)聯合創辦人、來自新加坡的Michelle Hong指出。

「我們成立時的想法,就是將耕種普及化。」自2015年起,雲耕一族 協助不同機構將辦公大樓天台重新設計,營運自家的天台農場,令都市人有更多機會接觸食物生產的本源。

她希望令大家在每天活動、工作和耍樂的生活圈中都能與食物產生真正的關係,從而帶來改變。

雲耕一族營運的其中一個都市農莊

這做法,亦與近年越來越多企業參與可持續發展的模式不謀而合。信和集團是其中之一,它們正將都市耕種融入旗下的地產項目。集團的永續發展高級經理 Melaine Kwok表示:「我們十分珍惜與大家一起栽種、一起收割食物的機會。」

「在這樣密集的城市空間,耕種令我們能夠暫時忘卻煩惱,單純地享受滋養身心的時刻。」

而在新加坡,Edible Garden City 亦抱有相近的使命,自2012年起在學校、商場和辦公大廈建立農莊。雲耕一族與 Edible Garden City,均是星展基金會社會企業獎助金的得主。

新加坡裕廊中學學生在Edible Garden City的協助下,打理自己的可食用農莊。

「我們希望人們能夠體驗整個耕種食物的過程,從而明白它殊非易事。」社企 Edible Garden City 的39歲聯合創辦人Bjorn Low 表示。

「如何令大家更加欣賞身邊的食物,是一個每人均需要經歷的個人旅程。」

自家耕者

「自家耕種」則是另一個正在新加坡發酵的熱潮。線上都市耕種團體如春筍般湧現,成員有初學也有資深園藝者,有的甚至住在狹小公寓之中。

Amanda 也是這群自家耕者的一員。她在九月開始,在自家陽台種植白菜和通菜。

「自家耕者」Amanda Woon

「我希望參與(食物)種植的過程,明白種植的感覺,了解用自己雙手生產食物、供家人食用是怎樣的一回事。」她說道。

但她的努力並非一帆風順。Amanda回想道:「每天早上,我起床後的反應是:『為什麼還沒有發芽?』照理應該三日便會發芽的啊。」

等待過後,她又發現幼苗長得並不健康。「我變得十分緊張。心想『天啊,我不能失敗!』」

「我想我花在種通菜和白菜的努力,比預備公開考試還要多。」

當她終於見到自己的植物由「小不點」長成茂盛的蔬菜 ,她的心情除了欣喜還是欣喜。

Amanda 將農作物搬到陽台

但種植經驗,真的有令她減少浪費食物嗎?「小時候,我不怎麼食菜梗;但現在我會對自己說:『食便食吧!』」她說道。

「我珍惜這些食物,所以我可以食多少便食多少。」

Gerald Foo是另一位自家耕者。他認為擁有自家的蔬菜、生果和香草,令他到超市採購的次數減少,因而減低浪費。

「過去當我要煮意粉,我會到店家買羅勒和番茜這些材料。你知道要買便是一整包。」44歲的 Gerald說道。

「餘下的香草往往會浪費掉。但現在家中有自己種的香草,我只需要剪去自己需要用的部分便可以。」

Gerald Foo 正在修剪他的植物

這亦令他的家人更加意識到自己對自然的影響,例如自己所買食物的碳足跡。

「我們會計劃好未來兩三日煮些什麼、需要什麼食材,然後只購買所需要的東西。」他解釋道。

開始自家種植以來,Amanda 和 Gerald 均更加留心自己所產生的每一分廢料,並開始利用廚餘堆肥。

「現在我們視丟掉蔬菜頭尾為浪費.......它們也是食物,也可以被有效利用。」Gerald 指出:「如今它們會成為我下一棵植物的肥料。」

這盛放廚餘的容器通常數天便會裝滿,然後 Gerald 會把它們倒到堆肥箱。

Amanda 甚至養了約100條蚯蚓幫助堆肥。「我父母也將他們的菜頭菜尾儲起,給我餵蚯蚓。」她驕傲地說。「他們明白這對自耕非常重要。」

「食物生產不是一個單向的過程......我們可以嘗試以一種可循環的生活方式延續下去。 」

糧食本土化

都市耕種不只改變城市人對待食物的方式。對城市糧食系統專家Daisy Tam 而言,都市耕種提供「另類食物供應鏈」,能夠減少困擾全球的食物浪費。

現時,香港和新加坡超過九成食物均是進口,而這種供應方式有著它根本的問題。

「在全球糧食系統,從種植場、生產、運輸至儲存,每一步均會造成糧食損耗和浪費。」香港浸會大學助理教授 Daisy Tam 指出。

「在漫長的供應鏈之中,我們無可避免地成為這極為浪費的系統一員。縮短供應鏈,是其中一個可行的應對辦法。」

值得一提的是,都市耕種是新加坡最近公佈的綠色計劃(Green Plan)的重點工作領域之一。在計劃下,新加坡將會推出一系列措施,以加強獅城作為當地及國際企業發展可持續方案中心的地位。

增加本地對可食用植物的需求,將會是該計劃的重點之一。部分深受新加坡人熱愛的蔬菜,如菜心、白菜和芥蘭,並不適合新加坡的氣候,Edible Garden City 的 Bjorn指出。「它們更加適合在氣溫較低的地區生長。」

Bjorn Low 與一株樹仔菜。樹仔菜亦稱為甜菜。

相反,樹仔菜、帝皇烏藍和貓鬚草一類的香草,則十分適合新加坡本地生長。「耕種這類植物更符合生態效益,因為它們是多年生植物,並不需要重新播種。」他解釋道。

重新關注這些久被遺忘的本地品種,或許是減少對進口蔬菜依賴的辦法之一。在發展都市農莊之餘,同時打造一片更富生產力的土地。

「與其種一棵觀賞性樹木,或許我們可以種一棵會帶來食物的樹。」Bjorn建議。「在綠化地積比率以外,我們會不會也可以建立一個種植營養指數?」

「如果我們種一棵辣木樹(辣根樹),它能夠為社區產生多少蛋白質?」

現時,新加坡已擁有超過1,600個社區園圃,令Bjorn對一個更多元的食物系統的未來充滿信心。「或許社區農莊,亦可以成為超市和街市的食物供應來源。」

位於新加坡Our Tampines Hub 的一個社區園圃。Tony Tan 在此擔任場地經理。

Andrew Tsui亦相信,這些都是香港和新加坡等城市不容小覷的機會——特別是新冠肺炎疫情,曝露了過度依賴「環球工業食物鏈」背後的潛在危機。

「市區還有許多尚未完全利用的空間,例如停車場、遊樂場和其他開放型場所。」這位亦是Michelle Hong 的丈夫兼雲耕一族行政總裁表示。

「我們相信若善用這些潛在資源,將能夠建立和實踐一個本地化的多元食物系統。」

現時為止,這社企已將65個天台空間改造為合共70,000平方尺的農莊,並與酒店和餐廳等客戶合作。但香港潛在的可耕作天台空間,面積總達600萬平方米。

「這面積,已相等於香港現時的農地總和。」Michelle指。「數字上,如果我們將所有天台均改造成為農場,將可以令香港生產的農作物數量翻倍。」

多元方式提升參與

為了令更多人參與都市耕種,培育更多這方面的人才,在星展基金會的支持下,雲耕學院於2019年成立,為初學及專業耕者提供一系列的培訓課程。

「學院希望為不同背景的都市人,提供一個接觸都市耕種的機會。」雲耕一族另一位56歲的聯合創辦人Pol Fabrega說道。

眼見他們推動都市耕種發展的成績,Michelle指幾位創辦人均感到非常鼓舞。

「為了成立雲耕一族,我離開自己(廣告傳訊)的工作。當時我想:『天啊,一年後,我會不會需要食自己種的蔬菜來生存?』」她笑著回想。

雲耕一族聯合創辦人Michelle Hong

與Michelle一樣,Bjorn為了當上一名城市耕者,亦放棄了自己在廣告界的工作。這一刻,他正努力在本地人和本地空間之中建立耕種的能力,提供都市耕種所需的知識、設施和趣味。

「當有需要的時候,任何人均可以出門成為都市耕種的一分子;任何人均擁有播種和種植的基本知識。」他說道。

Tania認為要達到這目標,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,但她確信都市耕種擁有巨大的潛力,能夠創造連鎖效應。

Amanda則認為,在家種植成本低,亦是一個令大家參與的誘因。她建議有興趣的人,可以嘗試先從通菜入手。

「即使你失敗了......也只是一個學習接受失敗的過程。」她續說。「這也是我在種菜身上學到的東西。」

Amanda的蚯蚓堆肥

可是,並非所有人均可以在家耕種。因此台灣一個組織另闢蹊徑,透過讓消費者體驗農夫的付出,重新建立他們與糧食供應的關係。

在直接跟農夫買(Buy Directly From Farmers) 的網購平台,消費者能夠「領養」一塊地,並實時觀看農夫如何在不同的掙扎下種植和收割作物。

「你會更加明白箇中的難處。」這間社會企業的發起人King Hsin I說道。「然後消費者會更加珍惜他們的食物。當他們選擇食物時,便不會只選完美的梨子,或是紅通通的蘋果。」

與此同時,網站亦提供種植者的相關資料,令消費者能夠了解所購買的農作物背後的更多故事。

一個台灣農場

直接跟農夫買甚至希望教育消費者,他們手中的蔬果的每個部分,從頭到皮,均可以食用。

King Hsin I舉例說,用火龍果皮或玉米鬚來炒蛋非常好味,更能夠大大減少廚餘。「將這些花數以月計時間種植出來的食物,效用發揮至最大。」

King指他們社企去年亦推出食物盒——裡面全是看上去不能食用的東西,並得到星展的大力支持,購入多個食物盒。

消費者亦可以身體力行,支持這些致力減少食物浪費的企業,只購買需要的食材分量,及改變將外表有所損壞、或食用期限將近的食物丟棄的習慣。

一個看上去如此宏大而牽連全球的問題,事實上我們每個人均可以出一分力,帶來改變。

「不論是行使我們作為消費者的權利,要求商店改變做法;還是以鈔票表態,在其他地方購買;抑或是說服或宣揚其他可持續的做法......我們對此問題可以作出的貢獻,其實一點也不少。」Daisy Tam說道。

文章內容由CNA Insider與星展聯合製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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